以上情况告诉我们,《西凉乐》不仅是一部随着历史的变革而形成的由古西凉地带各民族音乐所组成的乐部,而且就其乐部本身自形成到兴旺的数百年中,随着不同时代所包括的不同民族,其内容也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变化。也使我们加深理解了“民族发展和形成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历史的发展使中国民族多数是杂居的,互相同化,互相影响”(见周恩来《关于我国民族政策的几个问题》一文)。为此,自东晋至盛唐数百年后,所产生的《凉州》《甘州》等大曲,不要说“都是‘变龟兹声为之’”,可能与“至唐存者五十三章”的《西凉乐》在民族风格和音乐内容、形式等方面都有所根本的区别吧。 已故的杨荫浏先生在其所撰《中国古代音乐史稿》219页中对唐开元产生的《凉州大曲》的来源也是根据“变龟兹声为之”的记载来判断的。他说:“凉州乐中,一方面吸收了中原旧曲,一方面又吸收了龟兹音乐。它从龟兹吸收到的可能是《歌曲》、《解曲》、《舞曲》等比较原始的音乐素材……”此说欠妥,唐大曲中的音乐形式无非也就是歌、舞、曲三种,如按其说《凉州》采用的仍是“比较原始”的音乐,为何史书将《凉州》视为“新曲”(记载见后)。然而古人对此也有所见解。据《宋上交近事会元》卷四云:“则《西凉》自西凉,《凉州》自凉州,亦两不相涉也。”此外,清人王国维《唐宋大曲考》云:“自(指《西凉乐》)为乐部总名,而《凉州》则为曲名。《西凉乐》始于吕光,而《凉州》则唐明皇开元六年西凉州都督郭知运进。”说明《凉州》与数百年前的《西凉乐》“亦两不相涉也”。 据《容斋随笔》卷十四云:“今乐府所传大曲,皆出于唐,而以州名者五:伊、凉、熙、石、渭也。凉州今传为梁州,唐人已言误用,其实从西凉府来也。”上述五个大曲再加《甘州》共六个。除《石州》有待考证外,其余五个都是唐开元年间由西凉都督府进献给长安朝廷的。这些《大曲》的产生给“唐存五十三章,而名可解者六章”的《西凉乐》增添了新成分。所以人们将《西凉乐》说成是“自南北朝至唐数百年盛兴不衰”的一部伎乐。下面将《凉州》等大曲的情况分别进行简要考证。 凉州(今甘肃武威),汉武帝平河西之前名为姑藏(匈奴语),历来为西凉地带的政治文化中心。古代居于此地的多为能歌善舞的少数民族。经长期的民族变迁,各民族人民在共同劳动生活交往中,逐步融合,成为凉州地区的主人。尤其是自汉至唐之际大批的汉族人民进入此地,使这一带文化得到了很大发展。从而产生了我国历史上著名的少数民族地区第一个大型歌舞曲──《凉州》。唐人郑启在其所撰《开天传信记》中有这样一段记载:“西凉州俗好音乐,制新曲曰《凉州》。开元中列上献之。”又,宋人程大昌《演繁录》卷七云:“乐府所传大曲,惟《凉州》最先出。”说明《凉州》是“俗好音乐”的凉州人民所创造的。在此大曲进入长安宫廷的当天,唐玄宗李隆基出于好奇,宣召在京的亲王、大臣们进宫一同观赏。由于《凉州乐》不论在形式和内容上,还是在音乐风格上,均不同于唐室原有的《十部乐》,当其歌舞音乐演出完毕后,在场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向玄宗拜贺。“曲江诸王拜贺舞蹈称善”(见《开天传信记》)。由此可证明当时进曲时,不仅仅只是“乐谱”,而是连同凉州的乐工、舞工、歌工等一同进入长安的。虽然当时有玄宗之兄长宁亲王(和玄宗经常一同演奏音乐),用我国古代神秘主义和封建唯心的音乐观对《凉州大曲》的音乐内容提出不同看法:“臣恐一曰有播越之祸,悖逼之患,莫不兆于期曲也”。但在玄宗“闻之默然”的情况下,宁王的所谓论点没有起到作用。从此,《凉州大曲》在长安宫廷立住了脚。这里,须说明一个问题,即盛唐之际所产生的《凉州大曲》与唐室早已流行的《十部乐》中的《西凉州》是两种不同风格的音乐艺术。因为唐代著名的音乐家、诗人以及宫廷中上至皇帝下至亲王大臣们,对他们早已熟悉的《十部伎》中的《西凉》、《龟兹》两部乐,再去如此的“欣赏”并表现出特别惊异之状,是不能让人理解和不合乎逻辑的。此外,如果说它是“变龟兹声为之”的话,那么宁王为什么不曾对唐室原有《西凉》《龟兹》两部乐发表上述那样的“评论”,又为什么要称其为“新曲”呢?这也符合玄宗喜爱“新乐”的事实。唐诗人元稹在《华原磬》中写道:“玄宗爱乐爱新乐,梨园弟子承恩横”(见《全唐诗》六函十册)。为此,笔者认为,《凉州大曲》是不同于北朝流传至唐九、十部乐中的《西凉州》,更不是“变龟兹声为之”的《西凉乐》。 有关《甘州大曲》是何时进入长安的,虽然现已失考,但“乐府所传大曲,惟凉州最先出”说明《甘州》是在《凉州》之后进入中原的。众所周知,唐代的甘州是今甘肃河西张掖地区。在当时西凉府十一州中,除凉州最大外,甘州也是一个繁华富足的少数民族聚居地。沮渠·蒙逊的北凉国曾在此建过都。隋唐时期甘州是中原和西域各民族进行集市贸易的大城市。隋大业五年(610)隋炀帝巡幸河西,西域二十七国均派使者前来参加。为迎接各国来使,“皆令佩金玉,披绵罽,焚香奏乐,歌舞喧噪。”还下令张掖(甘州)武威(凉州)一带的百姓盛装观看,当时的观众人山人海,鼓舞喧闹,响彻云霄。数十里长队以热烈而隆重的气氛欢迎各国宾客的来访。说明甘州是一个十分繁华的大都会。唐诗人元稹在《琵琶》中这样描写:“学语胡儿撼玉玲,甘州破里最星星。使君自恨常多事,不得工夫夜夜听”。不仅说明《甘州》音乐有一定的艺术感染力,而且还表明其乐是由当时居于甘州的少数民族(胡儿)艺人进行演奏的情形和少数民族学习汉语的真实情景。这就使我们联想到在唐代甘州民族地区里,汉族和少数民族的团结与交融,从而产生了历史上著名的《甘州大曲》。 据《新唐书·礼乐志》云:“天宝乐曲,皆以边地名。”唐大曲中属西凉乐部还有《渭州》、《熙州》、《伊州》等。 渭州,是北魏永安三年(530)置,治所襄武(今甘肃陇西东南)。唐代辖境相当今甘肃陇西、定西、漳县、渭源、武山等县地。《明皇杂录》云:“龟年兄弟能歌《渭州》曲”说明《渭州》在唐代颇为流行。 熙州,建州府于今甘肃临洮,唐末宋代时,地域相当于今宁夏中卫以西到甘肃境内的黄河、庄浪河、大通河、洮河等流域地带。唐诗人王建《宫词》中有这样一句描叙:“两班齐贺玉关清,新奏熙州曲破成”说明了唐宫廷演奏《熙州》新乐的情景,及其乐舞结束在“破”乐段情绪激烈的音乐节奏之上。此外,《清真集》载:“《熙州》,商调大曲”。 《伊州乐》,史书多处记载归入西凉乐部。如宋王灼《碧鸡漫志》云:“凉州、甘州、伊州,西凉乐也”。这是由于其地在古代一直是属于西凉府所管辖的十一州之一,它是自清光绪1885年新疆正式建立省后,从甘肃划分给新疆的。《伊州乐》是由西凉节度使盖嘉运在唐开元中列,进献长安朝廷的。另外,还有《霓裳羽衣曲》也是由西凉都督杨敬述在唐开元年间进贡给长安的《婆罗门曲》发展而形成的。 总之,大家都知道唐玄宗是一个喜好音乐的皇帝。在封建社会里,作为皇帝统管的一府都督,为得到皇帝主子的欢心,投其所好,连续向宫廷进献新乐舞,是完全可以讲得通的,但无论是唐玄宗,还是西凉府几位都督都不是什么能创作音乐的音乐家,而是利用西凉各州人民的音乐或由各州真正的音乐家所创造的音乐,作为由州一级到府一级,直到宫廷的进献,各自达到其不同的──升官、享乐。真正的创造者却被正史愦去,得不到记载。以笔者浅陋之见,盛唐时西凉各州音乐家,采用当地人民所创造的音乐做为主要素材创作出新歌舞大曲,又以各州名为乐名是很有可能的。
从史书记载和唐诗中的描述来看,《西凉乐》和《龟兹乐》不论在风格上,还是在情感方面,都是两种不同风格的民族音乐。如《唐书·音乐志》载:“自《破阵乐》以下,皆擂大鼓,杂以龟兹之乐,声震百里,动荡山谷,……惟《庆善乐》独用《西凉乐》最为娴雅。”又据《通典》说《龟兹乐》(屈兹)“铿锵镗镗,洪心骇耳”。说明了《西凉乐》是一种以抒情为主要情感的音乐,和以热烈欢快情绪为主的龟兹音乐,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再如,北周,隋至唐,管弦乐曲多用西凉音乐,而龟兹音乐则以鼓舞曲为多。可想而知,“至唐存者五十三章”的西凉乐曲,是“娴雅”的《庆善乐》(西凉乐)同属一类型音乐。而龟兹乐曲多为鼓舞曲的记载又和唐宫廷演出时“皆擂大鼓,杂以龟兹之乐”的风格相吻合。由于两者是根本不同性质的音乐,所以在隋宫廷七部乐、九部乐和唐宫廷九、十部乐中,被分别列为两种不同的乐部。正因为如此,唐代著名诗人元稹在其《连昌宫词》一诗里作了这样的描述:“逡巡大遍凉州彻,色色龟兹轰录续”。形象而概括地表明了唐室宫廷内悦耳动听的《西凉乐》和宏亮热烈的《龟兹乐》,以两种不同民族风格的音乐,轮换演出的盛况。 此外,从一些文献记载中得知,唐代西凉乐部中所拥有的诸大曲,它们之间也有着不同的性质、风格和情绪。如上述唐以前所留存“五十三章”西凉乐曲,是以“娴雅”的为主要特性。而在这之后,到唐开元年间所产生的新大曲《凉州》,则以她丰富多彩的音乐表现力和十分辉煌的音响,以及荡人心魄的音乐艺术威力,表现出盛唐之际我国音乐事业的新发展和达到了更高水平。《唐五代词》卷四中对《甘州大曲》的描叙,也证实了这一点。从“甘州词令、宫人歌之,其词哀怨、闻者凄怆。”的音乐情绪中得知,唐中叶产生的西凉地区各州大曲,不仅不同于唐室原有的《西凉乐》,而且诸大曲之间的音乐性质也不相同。就《伊州大曲》而言,它也与“色色龟兹轰录续”的《龟兹乐》不同,因为,《伊州》的音乐情绪为“细蝉金雁皆零落,一曲《伊州》泪万行”(见唐诗人张祜诗)。 谈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楚国时期“刻舟求剑”的典故,它说明随着历史的车轮向前转动,任何事物都在发生变化,音乐也不例外。如按前述谷苞同志所论述的“《甘州》、《凉州》、《霓裳》等,都是由吕光将龟兹乐队迁到凉州后,‘变龟兹声为之’这种说法未免太笼统,也不符合历史。
1、《西凉乐》并不是一朝一夕而形成的,而是经过数百上千年,居于古代西凉一带地区的各民族人民共同创造的一部伎乐。她是由小到大、自少而多,不断增加新内容、新形式而形成的。准确地说,她是古代西凉(今甘肃、青海东北部、宁夏、内蒙西部、新疆东部)各民族人民乐舞艺术的总称。 2、应该说《西凉乐》是以甘肃及周围地区各族人民的乐舞艺术为主要基础,同时吸收了中原汉族和西域一些民族的乐舞成分而形成的。但也应该明确指出,这种吸收并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根据本民族的感情、风俗、思想、语言特点,进行有选择地吸收,来丰富自己的文化,自己的音乐的。 3、《西凉乐》作为我国古代优秀音乐文化艺术之一,从来都是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一个民族或一个地区的文化发展,都不是在与世隔绝的状态下产生和发展的,而是在与周围民族和地区的文化交流中得到不断发展和提高的。古代西凉地处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一向是中原文化与西域文化交汇和交流的地方,光彩夺目的西凉民族乐舞艺术就是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产生发展起来的。 摘自《音乐研究》1985年第3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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