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典》是清嘉庆时期著名学者张澍撰写的一部记述四川历史、地理、人文、风俗、方言等史料的典籍,匡补了《四川通志》以及《华阳国志》、《水经注》等古文献记载的部分错误,具有非常重要的史料价值和研究价值。但不无遗憾的是,《蜀典》迄今尚无标点整理本,研究成果寥寥,仅见雷玲《张澍与〈蜀典〉》(《巴蜀史志》2007/2)介绍其志书的史学研究价值的单篇文章,未见有人对其语言与地域文化等进行研究。因此,亟需对《蜀典》所载方言民俗以及历史地理、名物典制和人文社会等方面来龙去脉的历史词汇进行系统研究,为四川方言、地域文化,乃至汉语词汇史、语文辞书编纂、方志学及古代民俗文化研究等提供可资借鉴的科学依据。《蜀典》与四川方言文化的研究价值,主要反映在以下几个方面:
汉代扬雄的《方言》,是历史上第一部比较方言词汇著作,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有关巴蜀方言文化记录和整理的著作,有明末李实《蜀语》、清末张慎仪《蜀方言》、英国传教士Adam Grainger《西蜀方言》、现代唐枢《蜀籁》等。即如明杨慎《俗言》和《蜀谚》、清李调元《方言藻》和《d斋F录》、傅崇矩《成都通览》等,也都记载了部分四川方言词语而各有千秋。 《蜀典》虽属地方志性质,不同于以上著作,但各有一卷专记四川方言和风俗,而历史地理、科技教育、名物典制、姓氏宗法等方面也记载详赡,是研究清代四川方言与文化非常重要的资料宝库。 《蜀典》是张澍在蜀期间较为重要的著述,也是有关四川地方文化屈指可数的几种典籍之一。由于张澍的研究领域非常广泛,出任四川屏山、兴文、大足、潼梁、南溪等地知县时,特别关注四川地方史料的研究,并亲自从事四川地方文献的搜集整理工作,以其敏锐的学术眼光,“窃念蜀都文献近世烟尘古也”,“叹其掌录之繁富”,“游目所及,涉想所经”(《蜀典》自序,清光绪二年尊经书院刊印重记刻本,下引该书不再注出处),皆随时记录,将长期积累的丰富资料,于清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撰成《蜀典》十二卷,计堪舆、人物、居寓、宦迹、故事、风俗、方言、器物、动植、著作、姓氏等11大类,l107小类,全面系统地记载了特色鲜明的巴蜀文化的起源、演变和发展,内容至为宏富。如卷六《风俗类》,记载了“蜀俗、蚕市、盆草、别岁、火米”等4l小类;卷七《方言类》,记载了“不律、姐、洪、、浩”等107小类;卷八《器物类》,收录和介绍了80余种有史记载或传说中的蜀地器物,如“百丈”、“蜀笺”、“蜀锦”、“四望蜀车”、“疥痨宾”等。 又如,卷五《故事类八子》:“《宋稗类钞》:‘绵州诸邑各有所出,谓之八子:巴西纱子,魏城扇子,罗江犬子,神泉榛子,彰明附子,龙安杏子,盐泉丝子,石泉猴子。巴西纱一疋重二两,妇人制为夏服,甚轻妙。魏城以一茧造一扇,谓之绵扇,轻而可爱。’按《宋类苑》云:‘庆历中,卫士有震惊宫掖者,寻捕杀之。时台臣宋禧上言:‘此盖平日防闲不周,所以致患。臣闻蜀有罗江狗,赤而尾小者,其儆如神,愿养此狗于掖庭,以警仓卒。时谓之宋罗江。’” 所引《宋稗类钞》,清潘永因编,事见卷三十六。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五《方物绵州八子》亦载颇负盛名的八种特产。《宋类苑》之“罗江狗”,即《类钞》“罗江犬子”。“彰明附子”,今仍为江油重要的中药材。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语言与文化密不可分,巴蜀文化历史悠久,在中国地域文化中独树一帜。《蜀典》的方俗历史文化词汇反映了清代以前四川丰富多彩的地域文化。
《蜀典》特别注重展示地方科学技术发展,如四川盐井和煮盐业自汉以来驰名全国,但古文献中对于盐井的形制、开采方法、盐场环境、煮盐的情况等均缺乏详实的著录。卷五《故事类》对四川井盐生产这一特色产业的记载,弥补其阙失,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蜀典》蕴含有大量国计民生、地方经济、人文理念的新资料,既有宏观的论述,又有非常详实的考证,各类条分缕析,凡载先列事目,再援引书史,亦叙其闻见并作出论断,新见迭出,胜义纷呈。如卷一《堪舆类》对“玉女房”的记载:“《华阳国志》云:李冰西于玉女房下,白沙邮作三石人立水中,是以玉女房在灌县也。《太平寰宇记》玉女房在导江县,其房凿山为穴,深数十丈,中有廊庑堂室屈曲,似若神功,非人力矣。”对了解和认识位于川西北高原和成都平原之间的汉代崖墓,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又卷八《器物类金马刀》:“《汉书·文翁传》如淳曰:金马书刀,今赐计吏是也。作金马于刀环内,以金镂之。晋灼曰:旧时蜀郡工官作金马书刀,似佩刀形,金错其跗。按李尤有金马书刀铭云:巧冶炼刚,金马托形,淬以清流,砺以越砥。”“金马刀”是汉代蜀郡制造和生产的一种名贵“蜀刀”,文翁为蜀郡守时开始兴学,选蜀中学生“遣诣京师,受业博士”,“买刀布蜀物,V计吏以遗博士”(《汉书·循吏传》),颜师古云:“刀,凡蜀刀有环者也。布,蜀布细密也。二者蜀人作之皆善,故V以为货。”作为礼物,托人以送博士。1957年成都天回山3号崖墓出土的“金错刀”(现存中国历史博物馆),与《蜀典》引《汉书》、《汉书·音义》等记载可以互证,可见汉代“蜀刀”错金工艺和冶炼技术之精湛,为研究四川汉代手工业和礼仪文化,提供了宝贵资料。 又如卷八《器物类万人冷艳锯》:“《刀剑录》:‘关云长为先主所重,不惜身命,自采武都山铁为二刀,曰万人,及败,惜刀投于水。’《庶物异名疏》:‘关壮缪青龙偃月刀,一名冷艳锯。’”而《四库全书》本《格致镜原》卷四十二谓“关侯自采都山铁为二刀”,“都山”则不及“武都山”明确。“冷艳锯”则不见《汉语大词典》收录。 综览全书,《蜀典》取材非常广泛,考证最为详实者当数风俗、方言、器物、姓氏四大类,占全书篇幅大半,集中体现了巴蜀文化的独特内涵。《器物类》反映了巴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方言类》亦多关蜀中人文掌故;《风俗类》和《姓氏类》则体现了古老而多元的巴蜀文化,融合了四川各地各民族的通俗文化内容,凝聚着巴蜀文化的精神风貌和人文底蕴。
《蜀典》所载方言、民俗、名物、典章、历史地理得名之由等历史文化词汇资料,以及通过转述形式保存的前代和当时的一些口语性资料,是地域文化研究重要史料。 例如,四川方言称水口为洪。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卷三十四《射洪县》:“本汉V县地,后周分置射洪县。县有梓潼水,与涪江合流,急如箭,奔射涪江口。蜀人谓水口曰洪,因名射洪。”明陆容《菽园杂记》卷五:“蜀人谓水口为洪,梓潼水与涪江,合流如箭,故有射洪县。”但卷七《方言类洪》引证不同的资料:“按《益州记》:‘娄偻滩东六里有身江,西魏因置县,土人讹江为洪,后周从信改县为射洪云。’《寰宇记》引李膺《蜀记》云:‘V江滩东六里有射江,土人语讹,以江为洪。’又李宏宪说异。盖古人为石梁绝水,水激而洪大,如吕梁洪、鸡翘洪、落马洪、百丈洪皆是也。” 又如卷一上《堪舆类子桐山》:“《山海经·东山经》云:‘子桐之山,子桐之水出焉。’郝懿行笺疏:‘按《玉篇》引司马相如《梓桐山赋》云E,疑即此山也。梓子声同。’按长卿蜀人,所赋者宜是梓潼山。梓潼,王莽改曰子同矣。”这为梓潼地名的历史演变提供了翔实资料。 再如卷七《方言类浩》:“按黄庭坚曰:‘犍为之俗,谓江之水为浩。’戎州有金箱浩。王士正曰:‘巴人谓小佰为浩,巴县有龙门浩。’”“王士正”即王士禛,避雍正讳改。其《登渝州涂山记》云:“巴人谓小佰为浩。今戎州亦有金箱浩。”张慎仪《蜀方言》卷上即引《蜀典》:“黄庭坚云:‘犍为之俗,谓江之水为浩。’”今重庆及长江沿岸许多地方,仍有不少以“浩”命名的地名。
《蜀典》有关民情风俗的记录,同样值得重视。如卷六《风俗类别岁》:“《风土记》:蜀之风俗,晚岁酒食相邀为别岁。”所引即晋周处《风土记》:“蜀之风俗,晚岁相与馈问,谓之馈岁;酒食相邀,为别岁;至除夕达旦不眠,谓之守岁。”宋苏轼有《馈岁》、《别岁》、《守岁》诗三首寄子由,其序云:“岁晚相与馈问,为馈岁;酒食相邀,呼为别岁;至除夜达旦不眠,为守岁。蜀之风俗如是。余官于岐下,岁暮思归而不可得,故为此三诗以寄子由。”宋陈傅良等《淳熙三山志》卷第四十《土俗类二岁除》:“馈岁、别岁、守岁,岁晚相馈,酒食相邀,达旦不眠,盖闽蜀同风。”明李实《蜀语》:“岁莫以盒酒相遗曰别岁。苏东坡有《别岁》诗。”可见“别岁”确实是蜀地古老的风俗习惯。又如《月市》:“《成都记》:正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七宝市,八月桂市,九月药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所^“月市”,即每月都有一个主题,此今日各种主题月活动之滥觞。 又《馒头》:“《事物纪原》:‘诸葛亮南征,将渡泸水,土俗杀人首祭神,亮令以羊豕代,龋烘画人头祭之。馒头名始此。’按郎瑛《七修类稿》:‘蛮地以头祭神,诸葛亮之征孟获,命以面包肉为人头以祭,谓蛮头,讹为馒头也。’”本条材料说明馒头命名的由来。 总之,对《蜀典》中保存的四川方俗和历史文化词汇展开研究,考察其产生、发展及其演变,对增强地方文化的历史厚重感,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黄宜凤,成都信息工程学院文化艺术学院副教授,四川 成都 6100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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