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晓阳：她比张爱玲明亮

《停车暂借问》确实凝结着一种很原初的爱情观，乍看小说里的“身世之感”，像张爱玲，再仔细瞅，却像是越过了张直接续接了《红楼梦》的血脉。

书评人 黎戈

《停车暂借问》钟晓阳著 新星出版社 2011年9月

最近在看《停车暂借问》，其实，我自己近年来已经很少看言情小说了，之所以提到这本书，因为它确实凝结着一种很原初的爱情观，乍看小说里的“身世之感”，像张爱玲，再仔细瞅，却像是越过了张直接续接了《红楼梦》的血脉。

小说写的是一个东北少女赵宁静颠沛流离，曲折难遂的爱情故事，书分为三部，第一部是写她和一个叫千重的日本男孩子的模糊的初恋，后面两部是和她的远房表哥林爽然的爱情。第二部还曾被拍成过电影《烟雨红颜》。

说实话，我觉得电影里周迅加张信哲的组合，确实不能还原原书主角的风貌。书里形容表哥“笑得豁豁亮亮”，“这个野人！”──这种自由不羁如野风的味道，应该是个阳光射手男吧──后来看书里爽然是十二月三号的生日，还真是！

小说文字也做工精致，灵气逼人。“这时春阳烂漫，照在一草一木上，寸寸皆是光阴，又时时有去意，要在花叶上滑下来的样子”“转瞬到了七月光景，生活十分安适，她重新恢复了信心，没有他，她照样过了，思念是另一回事。朋友的事早已解决，除了到她家，宁静绝少出门，找母亲的旧书读，日子有一种守节的端丽”。

有段很是喜欢。林家铺子失火，赵宁静去找爽然，爽然的未婚妻素云向她描述这件事和爽然这个人，他平时怎么做生意啊之类的。宁静想，这是我认识的那个爽然吗？我怎么只记得他爱吃哪家的大饼，爱听蝉鸣和雨声。前者关切社会坐标体系中的男人，后者是观心。这大概就是宝钗和黛玉不同的视角吧。一个宜家宜室，一个宜花宜月。然而，前者是相亲频道的节目，爱情故事，写的多是后者。

两次失恋也大不同。千重虽是初恋，但相交并不深，所以不过是“守节的端丽“，爽然是日日相好的，思念有很多落脚的具体情节，失去爽然后，她漠然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漠然待她，和女友逛街，看见元宵节图案的屏风，就哭了。

悲意丛生的，是最后一部，两人相别十五年后，在香港偶遇，他老病潦倒，生气全无，她有了斑点和小肚子，少了几分任性，只一味迁就他。

他们共同生活，有着共同的，回不去的过往，像照片里的青春，那‘阳光，照不进现时”。过去在东北，他在生意场上奔波，她对外界一无所知，是他的港湾。现在，在香港，他是她的。那一场大火后，他怕她受穷，所以不提婚，她担心他两头为难，就匆忙嫁了不爱的人。他本是处处为她好，免得她随他落魄受苦，她也是时时牵念他，怕他受累。本是一颗心，不知怎么就生了间隙。一夜夫妻，还她半生情谊之后，他还是不告而别了。

两个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颠沛流离的半生，只为了衬托这飘零的身世之感。小说从春日东北，少女的歌声开始，到冬日的香港，老妇晾衣结束。这个起落的手势很是苍凉。

有人说钟晓阳是张爱玲传人，同为少年成名，有自来的沧桑感。但还是有区别，同样是提笔就老的天才少女，张爱玲的底色要厚重苍凉得多，钟晓阳更明澈活泼。张爱玲是用物质的繁华反衬人世的无依，以人性的污秽衬托那爱情的光芒，处处是反手。

钟则不是，她是“少女情怀总是诗”，赵宁静是个活泼明丽的少女，不同于张笔下那些心理阴暗的女性。

她和千重共度佳节，两人烤黄豆，漫天风雪里的约会，桂花飘香时的见面。这是初恋的喜悦，之后和林爽然热恋，分离的大悲，沧桑半生后，心中一点凉掉的悲意──钟晓阳的母亲是东北人，在1980年的一次还乡之旅中，钟起了写个东北爱情故事的念头。其中有很多的类似于乡愁的诗情，但和张爱玲对上海的那种骨子里的相亲相知还是不太一样。钟晓阳终究明亮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