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看展览 我们看农民工

外滩美术馆六楼的阳台上景观很好，陆旭建站在那里抽了根烟，他有点紧张，因为等会儿要面对电视采访的镜头。和他一起的几十号人，都是工地上的农民工，很多都是他江苏南通的老乡。几个月前他们在这里施工建美术馆。今天回到这里，身份变了。他们是被请来免费参观《农民达芬奇》艺术展的嘉宾。农民工的工钱，通常按天计算。泥瓦匠每天挣八九十块，高一点的能过百。昨天下午，陆旭建和他的工友们不用干活也有工钱，走的时候还能带上一些高温慰问品。

外滩美术馆挂在中庭里的土飞机，还有转个不停的飞碟，都让农民工们啧啧称奇

7月13日下午，距离7月25日闭幕没多少天了，外滩美术馆邀请农民工看展览，成了《农民达芬奇》这个展览临近尾声时的一个话题。“这是一个关于农民梦想的展览，以这样的方式收尾，也许更有意义。”外滩美术馆馆长赖香伶对此这么表示。

农民的另一种生活方式

陆旭建说自己从来都没有进美术馆博物馆看过展览。施工的时候每天在这里进出，工期一结束，就转场去了下一个工地。干活拿钱是正经，艺术啊展览啊，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东西。话虽这么说，在展览现场，他们却是相当兴奋。那些能走能蹦的机器人，挂在中庭里的土飞机，还有转个不停的飞碟，都让他们啧啧称奇。有两个农民工一直举着数码相机拍照，手几乎没放下来过。展览的作品，出自农民之手，作为观众的他们，身份中的“农民”也天然地先于“工”这个后缀。他们一边看展览，一边嘻嘻哈哈，没想到还真有农民整天琢磨这些事儿，这让他们感到新鲜。也许这个下午会成为他们今后一段时间的谈资，也许会有更多触动。这个展览，让他们突然窥见了泥瓦刀和砖头之外的另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同属于“农民”的生活方式。

从底楼沿着楼梯盘旋而上，陆旭建和他的农民工兄弟们看展览，随行的媒体和观众，却在看着他们。这些农民工作为嘉宾走进美术馆观看展览，本身已经成为一个“展览”。如果说，创造飞机潜艇和机器人的农民发明家们，用真诚严肃却又不着边际的方式，发明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奇观，让人看到了中国农民旺盛的好奇心和创造力。那么，展览现场的这些参观者，则继续了一个从未断绝且不断翻新的话题。

拿农民工说事不会休止

这不是艺术界第一次拿农民工说事，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近年来，有艺术家邀请农民工合作，“征用”他们的身体和身份以完成作品。也有艺术家同样邀请了上百位农民工，参观艺术展览。至于将农民工作为题材的绘画和影像作品，更是不计其数。但也许，由农民工观看农民的展览，才是有关“农民”的艺术发掘中，最切题的一次。

曾经有一个当代艺术作品，艺术家与一百多位农民工合作，用他们的身体构成了高架桥下的“人柱”。它生动形象地展现了农民工在中国城市建设中扮演的悲壮角色。那已经是近十年之前的作品，在这飞速变化的十年中，中国又有了巨大的变化，“农民”的身份也有了新的寓意。正如北大学者张颐武所言，在作为全球工厂的中国，农民工离开土地，接受了工业文明的熏陶。而在这个过程中，“农村本身也经历了复杂的变化。在快速的工业化之中，一些农村消失了，一些农村凋敝了”。在城市化进程的驱赶下，农民涌向新兴的城市。正是这些巨变，让中国农民也完成了划时代的转身，用张颐武的话来说，是“从《收租院》中那些充满悲情和愤怒的农民的展示到今天的《农民达芬奇》中的那些饶有兴味、具有奇思妙想的气质的中国农民”。

在蔡国强将这些飞机潜艇放进展厅前，它们只是农民发明家们不务正业的成果，而现在，则成为剖析今日中国农村的有效样本。蔡国强是收集者，也是阐释者。阐释，就是有这么神奇的魔力。有关“农民达芬奇”的议论不会结束，有的已经成为中国艺术的文献。而蔡国强的“发掘”“收藏”“挪用”“阐释”的模式，也同样不乏讨论的价值。在杜尚将小便池放进展厅的时代里，艺术家像头顶理想的好汉那样，一身蛮力闯荡江湖，最终挣下一席座椅。而蔡国强生逢今日的“大策展时代”，即便声名鼎盛，在国际资本、策展人、艺术家的权力格局中，也并非主导。他发掘出来的农民发明家们，更是处于利益链条的底端。这是一个内部润滑有效的系统，触角遍及每一个艺术展览。但即便这样，类似“拿农民工作秀”这样的判断依然是轻浮的。城市化将是未来多年中，中国社会最风起云涌的现象。而中国的大部分艺术家和策展人，却蜷缩在几个五光十色的大城市中。

巴比松画派走出了堕落的巴黎，中国艺术家或许也该抽空看看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