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国家文学的读者这两年可说是眼花缭乱,从龙应台的《大江大海1949》、张正露枪杆子1949》到 傅国涌《1949年:中国知识分子的私人记录》、岳南《南渡北归,离别》一一出炉,令人目不暇给。时代转瞬的残酷、疯狂、荒谬、伤痛,往往被掩盖在那些令人亢奋伟大光荣的词汇下头;还好我们这个民族的良知未泯,作家们从各个角度补述了历史的立体面相,肩负起传承国家记忆的重担。 历史总是一体两面的。对一部分人来说,是新中国即将成立的黎明,而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却是灯光骤灭、暗幕降临的黑夜。与大历史的宏观视角不同,《太平轮一九四九》描绘的也是伟业肇造时代,但是作者张典婉不描写政治军事的光荣胜利,而是聚焦于被时代灼伤的人群──在聚光灯未照到的时代舞台步阶上,其实挤满了灾民、逃难者,大批离散家庭。 故事发生在1949 年1月27日。淮海战役刚结束,傅作义把部队开出城外、解放军进城的当口,上海外滩的十六铺码头上,一千多名富商、名流、政要用金条换来船票,沉甸甸地踏过船桥,登上一艘名为太平轮的商船,航向台湾。命运跟他们开了一次绝情的玩笑:船才出发几个小时,便在舟山海域沉没,只有三十多人被救,其余所有人都沉入了深海之中。 随着太平轮的沉没,同样沉没的还有集体记忆。两岸分治,对新中国来说,这批人是投向敌人怀抱的剥削阶级;对台湾几百万幸存的逃难者来说,太平轮只是他们不愿再回首的悲惨经历之一。 这个民族总是不愿面对真相,总是闷头勇往直前没有时间回首,不肯停下来舔一舔伤口,想想下一步,该如何才不会在到达目的地的同时也撞得头破血流。事实上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有太多灵魂需要安慰,所以伤痕书写对我们极为重要。 太平轮的故事告诉我们,中国原来也有像极了泰坦尼克号的剧情。这次船难,不仅使得乘客的生命骤然终止,同时也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作者张典婉的母亲是搭乘太平轮赴台的乘客之一,整理母亲遗物时,仿佛再次触摸到母亲的体温,想到母亲一生的轨迹,张典婉失声痛哭。她暗自许下心愿,要把母亲家族在离散岁月中的故事写成一本书。在寻觅母亲一生经历的过程中,她发现太平轮牵涉到的人与事本身就是一个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故事,于是像发掘化石一样,走访海内外查找文献,经历千辛万苦,一一追访幸存者,遭受各种猜忌怀疑──发现一场船难的真相,远远超越一场交通意外所能带来的伤害。 放眼全球,几乎找不到像台湾一样的地方,女人心智发展超越男人那么多。台湾女人不仅超越台湾男人,同时也走在华人世界的前端。龙应台《大江大海》、齐邦媛《巨流河》,书名都很澎湃大气,但其实为我们打开了另一种历史视野──范围小小的、注重个人经历与个体感受的历史。女人的胸怀、勇气、良知、悲悯,往往令人不可思议,在民族遭遇一个接一个的劫难后,逃往小岛上的女人却首先站出来抚慰我们悲欢离合的记忆。 与龙应台《大江大海》讲述母亲美君逃难中的智慧勇气以及归来后撕裂的一生不同,张典婉没有那么绵密与力道强劲的文笔,记者出身的她,以较少文学味、较多的纪实感来书写。她没有加入想象,没有泛滥的情感,读起来更像是在海边俯拾历史碎片。她选择用更多的史料文献,来建构一个更为真实的过往。 作为一名女性写史者,张典婉笔下不是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她的眼光是“短视的”,其笔下人物无关党国伟业,没有政治主张,没有济弱扶强的雄心壮志,只想寻找一块不受战火波及的家园。张典婉把眼光落在这些人在时代下细腻的情绪感受、身体触觉上,她追寻的是时代如何影响个人的生命,以小我的视角,细述命运的乖舛;把个人的命运放在大历史当中观望,看似微不足道,但对比大时代建构的虚妄,个体生命真实的脆弱却显得无比震撼、真实。 太平轮还有许多细节仍然于迷雾之中,但《太平轮一九四九》讲述的国家代价却非常清晰,它大于这个民族能够负载的总和。 这本书迟到了六十年。文:谭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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